碗

    秀玉初到江城，身无分文的他经老乡介绍找了份在一家大饭店洗碗的工作，老乡和他说：“江城不是一个好待的地方，是很多人的天堂也是很多人的地狱……”说到这里老乡往嘴里塞了一只烟，点上，狠狠抽了一口，从鼻孔里喷出一团浓白的烟雾，“挣点钱就早点回去吧，也不要和这里的人产生什么关系。”“那你呢？”秀玉问他：“你啥时候回去？”老乡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忽然笑了起来，声音越来越大，后来被烟呛得咳嗽才停下来，又把烟头送到嘴里吸了一口才继续说：“我啊……早回不去了。”江城很繁华，路很多又宽又平，比老家附近的城里还要多很多很多，为什么他会说回不去了呢？秀玉不懂。他活干得又勤快又好，经理还给他涨了一次工资，回到宿舍他兴奋地抱着存折数了又数，整整六千块呢，这在老家来说可是一笔巨款。他算了算，按照现在的收入水平，干三年就能回老家盖一幢二层小楼，说不定阿妈的眼睛也能治好了，剩下的钱还能娶一个温柔漂亮的老婆，再生两三个孩子，全家人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。抱着存折躺着被窝里，幻想着未来的生活，渐渐地沉入到美梦里去了。自从涨了工资，秀玉干活更积极了，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回去，主管对他的表现很满意。一天经理找到他，问他愿不愿意干服务生，秀玉愣愣地问：“服务生是啥？”经理领着他站在洗碗间门口，指了指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穿梭在后厨的年轻男女，“服务生就是咱们酒店端盘子上菜的那些人。”虽然服务生的穿着比自己在洗碗间穿得工服更光鲜、更体面，但是秀玉还是犹豫了，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，主管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，直截了当道：“服务生的工资比洗碗工更高，而且还有顾客给的小费，一个月能拿一万多。”一万多？秀玉的下巴都要惊掉了，娘嘞，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！经理又问了他一遍：“干不干？这机会可不多，有不少人可在抢呢！”秀玉连忙点头如捣蒜，“干的！谢谢经理。”然后又激动地大声道：“经理，您真是个好人！”看到他这副单纯地有点傻帽的样，笑了笑，拿起传呼机喊了一个名字，没一会儿后厨走进来一个穿着干净笔挺制服的年轻男人，三十岁上下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也很严肃，胸口别着个金色的胸牌，写着服务部主管，底下是一串英文字母。经理推了一把秀玉，对年轻男人道：“秀玉，新给你们部门添的小孩。”又对秀玉道：“他就是你的新主管了，往后跟着他好好干”。年轻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淡淡地开口：“长得倒不错，多大了？”经理也看向秀玉，秀玉生怕对方因为自己年龄小就不要了，急忙道：“十九了，成年了的。”“成，跟我去领衣服吧”年轻男人转身要走，经理忽然又道：“这小孩刚从乡下来的，什么都不懂，你亲自带带吧。”年轻男人看了经理一眼，没有再多说什么，点点头带着秀玉去了更衣室。服务生的更衣室更大、更宽敞、更明亮也更干净，而且没有他们杂工在洗碗间沾染的异味，还……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香的味道。年轻男人用钥匙从几十个上锁的衣柜里开了一个，从里面拿出一身服务生的制服和一条毛巾塞到秀玉怀里，“你太瘦了现在没有你穿的号，去里面洗个澡把这个换上”他指了指秀玉身后的一扇玻璃门，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“洗浴间”三个字，“先将就着穿这身，过两天再给你定做。”这衣服的质量一看就好，他小心翼翼地问：“这个工装……需要……花钱吗？”如果需要花钱，自己可掏不起啊！“几套员工的制服钱酒店还是出得起的。”年轻男人道。秀玉从洗浴间出来，看到年轻男人正倚在门口抽烟，和他见过的那些男人抽的都不一样，细长的一根上面还缠着金线，味道并不刺鼻却有一股清淡的花香。窗外的烟雾将阳光的光线打成一片金黄洒在他的侧影上，朦胧间像是堕落凡间的仙子，秀玉一时间看呆了。注意到秀玉出来，男人换了一个姿势，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：“果然人靠衣装，穿上这身顺眼多了。”秀玉局促地拽了拽并不怎么合身的衣服，腼腆地冲男人笑了笑。“傻”男人笑了一下说道。将烟蒂随手熄灭在门口矮柜的烟灰缸上，“先去跟我熟悉工作环境”。虽然是在同一家酒店，但是餐厅服务生和后厨洗碗工的差别太大了，秀玉甚至都没有见过除了后厨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的，之前的一个多月，他大多数都是在阴暗的洗碗间埋头干活。餐厅一共三层，秀玉眼睛睁地大大的，这金碧辉煌的大概皇宫也就这个规模了吧？一楼是大厅主要是散客吃饭的地方，二楼、三楼都是包间，二楼的包间比较普通，三楼是VIP包房……“服务生的工作其实很简单”主管说道：“主要就是顾客接待、点单、上菜还有满足客人一些其他的基础要求……”秀玉掏出小本子把每一条都认认真真的记录在上面，主管看了一眼，道：“这个以后就不要用了没什么用，你要做的就是用眼看，然后刻在脑子里……”秀玉羞涩地将本子收起来，真切地连连点头。主管给秀玉安排的工作主要是一楼大厅，忙不开的时候偶尔会让他到二楼帮忙，但是从来都没让他去过三楼。听同事说，三楼的客人给小费都很大方，有时候一次小费就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薪水，秀玉很羡慕能在三楼工作的人，但他也觉得主管不让他去三楼大概是因为自己工作还不够努力，怕服务不好VIP客人，秀玉默默给自己制定了个小目标，一定要好好工作让主管看到自己的努力，早日能去三楼工作。那天雨下得很大，九点多钟一楼餐厅就没有什么人了，大概也不会有更多人过来吃饭，其他人早早躲到后面休息去了，一楼大厅就还只有秀玉在勤勤恳恳地擦桌子收拾卫生。“欸，那个谁……叫你呢！”秀玉左右打量了一番，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回过头，看到是后厨的一位负责人。“对就是说你，318的汤好了，赶紧给送上去！”秀玉本想说自己不负责三楼的服务，但那人没有给他机会，径直走了，秀玉只好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，将金黄色的汤碗小心翼翼地端上餐车进了电梯，按了三楼的按钮。电梯缓缓运行，秀玉莫名地有些紧张，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三楼来。三楼到了电梯门开启，他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推着餐车小心翼翼地出了电梯门。车轮滚在厚重的地毯上，秀玉仰着头挨个数门牌号，走了好远才找到“318”，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可好久都没听到回应，等了一会儿再次敲门，这才听到有人不耐烦的喊了声“进来！”秀玉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，生怕自己得罪了里面的贵客，可是开门后的场面却把他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原地。里面……六七个人全都衣衫不整，三三两两地黏在一起，动作特别的……浪荡……正对门口的沙发上，一个四十多岁秃顶的中年男客人正压着自己的主管啃脖子，修身、笔挺的制服被人像抹布似的揉成一团扔在地上，白色的衬衣从裤腰被拽出来，露出大半截细白的皮肉，却没有半点不悦，反而很享受似的眯着眼睛。“不是送餐吗？！愣在那干嘛呢？！”坐在离门口最近的男人喝了一声，秀玉才回过神，急忙低下头将餐车推了进去。男人的声音不算小，包房里很多人都听到了，百忙中分出一个眼神往这边看了看，主管也注意到了，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被人抓包的那种不堪，似乎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，而是开口问：“是谁让你上来的？”以为自己做错了事，秀玉结结巴巴地解释：“是……后厨主管，大家都去忙了……他看到了我……让我送……送上来……”“呦，Evens这是你们酒店新来的服务生？长得挺清纯啊！”一个客人很猥琐地笑起来，对着秀玉吹了声口哨。“新来的小孩，什么都不懂”主管对那个客人说道，转过头来对秀玉道：“行了，上完菜赶紧出去吧”。秀玉有些手足无措地去端汤碗，第一下竟没端起来，手底一滑差点将汤碗摔了。“笨手笨脚的”主管瞥了他一眼，亲自将汤碗摆上桌，对着客人说道：“这是我们酒店的招牌——鲍鱼甜汤尝尝合不合大家的胃口！”悄悄地给秀玉使了一个眼色，秀玉便推着餐车兵荒马乱地退了出去。关门前，看到之前那个秃顶的客人亲昵地揽着主管的腰，狎昵道：“鲍鱼可是好东西，可是吃多了上火，你管不管灭呢？”太可怕了，转过身就要跑可后退两步“砰”地一声撞上了个人，脑袋磕在一个硬物上，顿时让他眼冒金星。身后的人也闷哼了一声，秀玉顾不上疼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挺括西装的高个子男人，蹙着眉捂着下巴，低垂的眼眸里闪着寒光，看向自己。完蛋了完蛋了。秀玉这样想，他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那个人第二眼，强忍着眼泪不停地说“对不起”，大概自己的工作要黄了，他悲哀地想。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，推开门进了自己刚刚逃出来的包房。